桃蛋白

各位拜拜~归期不定~也许不回~不用等我~

【曦澄·初瑞雪‖14:00】司冬

正文:


1

云深城又是一整年的冬季。

自青蘅七百五十三年至今,整整一十七年。

雪落漫天、寸草不生。


2

城主府最偏僻的的一个角落里,一座独门独户的小院却显得格外清冷古怪,小小的一栋屋子被数十尺高的围墙团团围住,困出一团逼仄的阴影,院中经过一夜的落雪,早已积下厚厚一层雪,却是无人清扫,就连脚印都不曾落下半个,可见空无人烟,里头孤零零一栋屋子便如困兽,还被戴上了枷锁。

小屋门扉紧闭,门上挂着厚重一把铜锁,只门右下角开了个只能容小狗进出大小的洞口,四面窗上全都钉着纵横交错的木栅栏,从那缝隙之间探出一直苍白细弱的手腕子来,腕上青筋隔着薄薄一层肌肤清晰可见,那掌心里托着几粒干馒头的碎屑,透着一股淡淡的、并不让人有胃口的阴冷发馊味道,却已是这种天气里难得的美食了,远处几只冒着严寒雀鸟终于禁不住这样的诱惑,绕着那屋子盘旋了好几圈,有胆大的终于落到了那只手心里,旋即飞快地衔走了干馒头。

像是被壮了胆一般,其余几只原本还在观望的这会儿也纷纷落了下来,那手心里的碎屑很快就被鸟雀吃光了,落后的几只没捞到好,泄愤一般地啄了几口那掌心,成功换来屋内人的轻声的痛呼,但他显然浑不当回事,只打着商量一般的语气哄着那几只雀鸟:“今个儿真没啦,明天、明天我再省下些分给你们吃好不好?”

像是听懂了他的话,那几只雀鸟终于不再纠缠,只拿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了蹭那人的掌心,绕着又飞了几圈,方才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叫,随即扑棱着翅膀飞过那高耸的围墙,往别处去了。

雀鸟虽去,那只手却丝毫没有要缩回去的动静,只静静搁在那窗棂之上,任凭寒风凛冽,很快就在他皮肤上结了薄薄一层冷霜,他却仿佛麻木了感官,大有不死不休的意味。

很快,那只手就被冻得发青发紫,就在那手快要冻成冰柱的时候,一声认命般的叹息从不远处传来,随即冻到已经麻木的手被一双形如温玉、却是一般寒冷的手给握住了,那双手牢牢箍住他的手,按在两掌之间来回摩挲,一面难掩怒意地痛心疾首道:“江澄,你这算是什么,非要作践你自个儿的身体也要逼我吗?”

他显然怒意不浅,甚至连一贯温软的一声“阿澄”都叫回了硬生生的“江澄”,可惜里头那位正主依旧老神在在,甚至恬不知耻:“对,我就是在逼你,很有效不是吗?”

“你!”来人语塞,似是怒火于心却郁郁不得舒,只得泄愤一般下了力道去搓那只手,直到那手褪去寒霜,被生生搓出一层殷红才停了手。

“我若不来,你准备就这样一直冻到死是不是?”来人语气依旧不甚好,但显然火气已经降下去了,只余下三分无奈,他松开了对方的手,随即将窗棂上钉着的几根木栅栏都给掰了下来,他将手伸了进去,屋子里的人不避不闪,任由来人将他从窗口抱了出去。

纵然屋内也如雪洞一般,可到了这外头被寒风这么一激,怀里的人依旧打了个哆嗦,那是个形容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,人生的瘦弱,肤色是常年不见天色的苍白,因着寒冷,他下意识往抱着自己的青年怀里钻去,越发缩成小小一团,抱着他的青年赶紧解开自己身上的披风,将人整个都裹了进去,随即单手结了个印,他掌心骤然升起温度来,旋即便贴住了少年的背脊。

披风内的温度让他整个人都舒展了,浅色的唇瓣也恢复了些许色泽,那个被叫做江澄的少年小声嘟囔道:“我何尝没有好声好气低声哀求过,但凡你愿意理我,我何至于出这昏招。蓝涣,我倒要问你一句你这又是何必?你若真对我无心,就该彻底撒手,我就是死在这屋子里都与你无关,只当扔了负累,可你偏又中招了,可见心中不是没有我的,那为何之前要拒绝我呢?”

蓝涣此时已全然没了火气,他恢复了惯常的温柔款款,将拢在袖子里还带着温度的糕点递给了江澄,一面叹息道:“此事我以为我们已经说开了,你还小,此前的日子就一直被困在这儿,只怕连个知心人都没有,恰好我来了,你定然会如溺水者一般将我当成救命的浮木,可这不是爱,你往后大了,离了这儿,便会遇到真正让你倾心的人,到时候你就会明白,如今你对我的感情,是多么的可笑。”

江澄闻言却是一声冷笑,他将最后一口糕点塞进嘴里,嗤道:“大了?离开?我十七了,还不够大吗?何况我诅咒在身,家族是绝不允许我出这院子半步的,若非这乃天梯脚下,他们怕触了神明逆鳞,只怕早就将我斩草除根了。”

此言一出,蓝涣眸底闪过一丝痛色,可面上却是丝毫不显,他依旧如一位长者一般劝道:“我也说过的,你若愿意拜我为师,纵然是天涯海角刀山火海我都带你走,我虽……未能登天梯,可保你衣食无忧却还是可以的,你为何偏生就不同意?”

江澄便不说话了。

蓝涣只当这孩子终于想通了,便也不出声打扰,一时间院子又静了下来,只能听见细微的呼吸声和着雪飘落的声响,好半晌后蓝涣才听到江澄低低的声音这样说道:“莫说是什么天涯海角刀山火海了,就是这院子我都没出去过呢,我都不知道外头是什么样的。”

“这有何难,我这就带你去看。”蓝涣话音刚落,足下轻轻一点,整个人便抱着江澄腾空而起,下一瞬两人便已如轻燕般悄然落到了围墙上。

“这么高,看着心里可害怕?”蓝涣小心觑了一眼江澄的脸色,不着声色地把人又拥紧了些许,一面歉然道:“之前我竟从未想到带你出来看看,反倒要阿澄你提醒我,真是我的失职。”

江澄却宛如并未听到对方说的话,只怔怔地望着外头,正前方稍远处有一道光带夺目绚烂,从目不可及的天边垂下,江澄盯着看了会儿,便觉得眼睛灼痛难忍,他却偏硬撑着不肯把眼睛移开,突然一只手伸过来蒙住了他的双眼,蓝涣贴着他的耳根低声道:“别看了,小心神光灼得眼睛痛。”

“这就是天梯吗?”江澄突然出声问道。

蓝涣点点头道:“对,这就是让世间修士趋之若鹜的天梯,只要能走上这天梯,就能飞升成神。”

“呵,”江澄局促一笑,带着十足讥讽道:“想飞升的人挤破了头都挤不上去,上头的神下来为非作歹倒是畅通无阻,这可真是……真想一刀把这天梯给砍断了,从此下头的人也能收了这份心,上头的神也指着自己人祸害得了。”

“你,当真就如此怨恨?”蓝涣的心颤了一下,他只觉喉口干涩,说出口的话如同钝刀子,一点点刮着咽喉。

“我难道不该怨恨吗?”江澄嗤笑着反问了一句。这下,就轮到蓝涣沉默了。

是啊,他是最有资格怨恨的啊!若非司冬之神,怀中的少年本该锦衣玉食,而非沦落到如今的地步。

此事追本溯源,须从十七年前说起。

十七年前的云深城,本是司春的辖地,故而景色优美,四季如春,又因为靠近天梯,此地灵气浓郁,是这片大陆上人人都向往的地方。十七年前,城主夫人有孕,此乃一大幸事,十月后诞下一玉雪可爱的男婴,取名江澄,可就是这个男婴,却让云深城一整个天翻地覆。

司春骤然离去,司冬接管了云深城,让这个四季如春的人间仙境一下子沦落到了冰天雪地,太过冰冷的天气使得灵气都为之凝滞,这儿再不是修真者们所渴求的地界,它直接变成了所有人的噩梦。

据称城主曾辗转寻到司春,声泪俱下地询问这位神灵为何抛弃自己的子民,让他们沦落到如此地步,司春吞吞吐吐语焉不详,可还是很坚决地表示了云深已归了司冬,自己是不会再回去了。

城主心中大恸,一腔悲愤化作怒火,他固执地认为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的儿子,其实不止是他,整个云深城的人都是这么认为的,若非司春警告过他们司冬不喜杀戮,只怕他们早就把这个孩子给杀了。

可纵使没有杀,江澄的日子却并没有变好,城主在府中最偏僻的角落里建起高高的围墙,又将门窗紧锁,把他的亲生骨肉关了进去,此后整整十七年,他都没有再去看过这孩子一眼,只有一个仆人会从那个狗洞里给他送去刚好能让他饿不死的食物。

如果没有蓝涣,把这样一个孩子独自留在那种地方,或许并不需要任何人动手,他就会如同一朵不知名的小花一样不知道何时就凋零了吧。

他来历不明,只一身修为十分出众,是城主大人亲点给他的二子当师傅的,那个名叫湛的孩子与江澄的经历完全不同,受到了全家的宠爱,他比江澄小了两岁,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哥哥。

也许命中注定,蓝涣向来不是个太有好奇心的人,可是他却对那个高墙内的阴暗空间产生了好奇,也幸好他产生了好奇,他前去探查的那天,年幼的江澄因着寒冷和饥饿已濒临死亡,是他破开窗户才把这孩子给救了回来。

自此之后,这个院子终于迎来了第三个人的气息,他足够心疼这个可怜的孩子,便隔三差五地前去探望,给他带去新鲜的食物和温暖的衣物,教授他识字和学问,给他讲述外面的奇闻异事,他害怕这个年幼的生命会悄无声息地在此处消散,所以在陪伴上格外用心。

他那时并没有想过,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,对于一个从小就受尽苦楚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,所以江澄爱上了蓝涣,就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了。

这份爱意汹涌如斯,如狂潮一般能将人席卷淹没,他看着这个孩子睁着一双坚毅的眸子,一字一句倾吐着爱意,那份爱意如火,一瞬间灼痛了蓝涣,让他惶惶然不知该如何是好,这是他从未料到的局面,所以仓皇中他只能退避三舍。

一直到今日,被这孩子用这样的方法再次逼了出来。

避无可避。

蓝涣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,他如今就如同一个引颈就戮的犯人,明知大限将至,偏生临死前还待要再挣扎一番:“你既如此恨这里,那就跟我走吧,只要你想,哪里都去得。”

“以师徒的名义?”江澄反问了一句,随即摇摇头道:“先生不必诳我,这些事情还是你教我的呢,一日为师终生为父,我若真拜你为师,只怕最要紧的就是绝了我这份心了,我想与你在一起,却不是如这般守着一份无望日夜煎熬,若是如此,倒不如叫我在这里自生自灭来得干脆。”

他条理如此清晰,倒叫蓝涣一时之间哑口无言了,他还待要劝,却是无从说起,随即他就听到江澄说道:“先生,与我打个赌罢,接下来的一炷香内,你若能不碰我,那我就绝了这份心,可你若做不到,你就得答应和我在一起,行吗?”

蓝涣心下一咯噔,这句话明晃晃就是一个陷阱,他不知道江澄想要做什么,可是为了断绝对方的念头,他只能往里跳。

而就在他点头的一瞬间,江澄突然勾唇一笑,随即在蓝涣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,他双手一撑,随即便如一片轻羽般从这高耸的围墙上落了下去!

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来,区区一个凡人的身躯必定会粉身碎骨!那一瞬间的变故让蓝涣的心跳都漏了一拍,他几乎什么都不能想,只是本能地跟着江澄也跳了下去,他伸长了手试图去抓住那片坠落的羽毛,终于赶在最后一刻将江澄搂进了自己的怀里。

坠落的速度太快,蓝涣根本来不及止住身形,在坠落的那一瞬,他一手护住江澄的后脑勺,生生地将两人的位置颠了个个,随即他的后背狠狠砸进了雪中,溅起一片白茫。

“你疯了!还要不要命了!”蓝涣将怀里的人死死搂住,颤抖着声音低吼道。

江澄却只是笑,他苍白着一张脸却是止不住的喜悦:“你输了,愿赌服输,先生你要与我在一起了。”

蓝涣有些狼狈地抹了把脸苦笑道:“你这算什么,拿命逼我吗?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在我面前?”

江澄却不急不缓道:“为什么不能?先生你是修者,凡人的年岁在你眼中皆是沧海一粟,我是今日就死去还是寿终正寝,在你眼中也不过一瞬罢了,就算你悲天悯人不忍见血腥,可救我命的法子千千万万,你有通天手段,随便使上一招就能救我了,何必亲自跳下来呢?难道不是因为关心则乱吗?”

是啊,说到底不过一句关心则乱,嘴上说的再坚定,连自己都被说服了,可本能却骗不了人。

“我真是……拿你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啊,”蓝涣叹了声,终于认命一般亲了亲江澄的眉心算是妥协了,随即却是神色一正道:“可是阿澄,你亦知晓我乃修者,我一颗心里一半放了你,另一半放了我的道,我如今只差半步就能登那天阶,三年后天门洞开,我必将拼尽全力,你不愿拜我为师,所求来的也不过这三年而已,即使明知如此你也要义无反顾吗?”

“嗯,”江澄毫不犹豫地点点头,他的脸色依旧苍白,却仿佛下定决心般说道:“三年之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呢,你之前还说不会和我在一起呢,现在不也变卦了吗?或许三年后你又改变主意了呢?”

话既如此,便无需再多言了。


3

往后三年,便如白驹过隙,一转眼便离登天阶的日子越发近了。

这三年间蓝涣待他极好,可江澄总觉得差了点什么,就好似脉脉柔情里总有一分克制隐忍,划开一道界限,不敢越雷池一步,他的明示暗示通通被避重就轻,可眼见着当初约定的期限近在眼前,江澄终于不愿再坐以待毙,他买通了那个日日给他送饭的人,换来了一包药粉。

青楼里助兴的那种。

蓝涣如他所愿地中了招,他几乎是慌不择路地就要往外走,却先一步被江澄从身后抱住,他紧紧箍住蓝涣的腰,将脸贴在对方的后背,闷声哀求道:“先生,别走……”

一双颤抖的手覆上了他的手背,像是试图要把他的手扯开,可最终却只是紧紧攥住了他的手,江澄听到蓝涣克制而又苦涩的声音:“阿澄,你一定会后悔的,我什么都给不了你!”

啊,我都知道的。江澄在心里如是想。

所以我什么都不求,不求你留下来,只是求一段、可供你余生不忘我的回忆罢了。

他终于得偿所愿,在被进入的那一瞬间,身体的撕裂和内心的填满让他整个人都在颤抖,他睁大了眼想要看清蓝涣脸上每一丝细节,好镌刻在心上,却被对方用手遮住了双眼,只余下一声声“对不起”和着起伏的身躯律动着……

在昏迷前的那一瞬间,江澄似乎听到了蓝涣说了句什么,可还未等他听清,便已经陷入了昏迷之中。

等江澄再醒过来的时候,屋子内已经只剩下了他一个人,蓝涣身上那股凛冽的松柏气味尚存,身旁的被衾却已凉透,连一丝余温都没有留给他。

蓝涣果真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,再也没有出现过,就算他故技重施把手伸出窗外一直冻到整条手臂都失去知觉,也再没有一双手替他掰开窗户上的栅栏把他抱出去,然后带着几分责备又几分心疼地念叨上几句。

当天晚上老天爷似乎听到了他的心声,应景地落了一夜的雨,心底的寒凉似乎盖过了天寒地冻,紧靠一床单薄的被褥就能抵御,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并不是下雨,而是檐上数尺厚的积雪正在消融,积雪化水落下,便如一场滂沱大雨,而在那雨帘之外,却是一道比当初所见的天阶更温暖灼热的光芒,那光芒逼退了围墙之内的阴暗,一如多年前蓝涣曾用他温煦的嗓音描述过的阳光。

这场雪化雨一连下了好几天,等到雨停后,积雪下露出的泥地早已是草色青青,那扇封尘了二十年的门锁终于发出支离破碎的“咔哒”声响。

门扉被推开,门外站着一对身着华服的中年夫妇,眉眼逆光愈发让人瞧不清楚,江澄有一瞬间的了然,自己是因为这寒冬的诅咒才被关起来的,如今严寒褪去,诅咒自然也不攻而破,自己便不用再被关押了。

这是让他心心念念了整整二十年的一刻,可真发生了,却又如同梦一般了,没有预想中的喜悦,他只是遵从着本能般恍惚出了房门。

至亲骨肉相见一如陌生人,那个眉目模糊的妇人似乎想走上前拥抱他。忽听极遥远的地方传来三声钟响,低沉喑哑、如泣如诉,江澄尚且摸不着头脑,他身旁这两位却已经朝着一个方向跪拜了下来,顺带还扯了江澄一把。

江澄一下子磕到地上,他有些狼狈地撑住身体想要站起来,却被他的母亲牢牢按住背脊,像是看出了江澄的茫然,对方动了动嘴唇小声解释道:“阿澄,跪着别动,有神陨落了。”

神陨落?

江澄心头蓦然一动,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茧而出,又好像是一团乱麻被揪出了线头,可到底串连不出个所以然来,突然檐上一滴水落了下来,恰好擦过江澄的面颊,还残存着一分属于严冬的凛冽松柏寒意,一瞬间冻得江澄一机灵,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,喃喃道:“是司冬陨落了吗?”

“是啊,司冬陨落,所以这儿又重新归我管了。”一个突兀的声响从头顶传来,三人不约而同抬起头来,便见一名身着迎春花色衣袍的青年悬在中天,面上挂着盈盈的笑意,江澄尚且还在呆愣中,他的城主父亲却依旧磕下头去,口称“司春大人好”。

“城主也好,”那青年、不,应该说是司春之神,他依旧笑吟吟,目光却落在了江澄的身上,仿佛打量一般仔仔细细瞧了好几眼,方才带着几分命令般问道:“城主大人,能让我和令公子说几句话吗?”

江澄心里“咯噔”了一下,他连想都没想就条件反射般接话道:“是要和我说蓝涣的事吗?”

“哎,蓝涣啊,原来他给自己取了这么个名字啊,”司春无意义地笑了下,随即正色道:“我不知道蓝涣是谁,因为我们之间从来不以名字相称,但我想,我要和你说的,应该就是同一位了。”


4

从这位司春神的口中,江澄听到了有关于那个诅咒的、另一个版本。

二十年前云深城少主诞生,恰逢司冬述职路过此地,只垂眸看那婴孩一眼便触了命弦,命弦或缘或劫,皆是牵一发而动全身,那婴孩既在此处,司冬自然也要留在此处,故而他便与司春换了管辖之地。

“别说了!”江澄突然捂住耳朵大喊了一声,他眉目间尽是不可置信,心底却隐隐然有了预感,只依旧负隅顽抗道:“不可能,不可能的,你胡说八道!”

司春见状便不说了,只幽幽然叹出一口气来。

那口气就像是压在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,江澄突然就落下泪来,他带着几分嘲讽喃喃道:“这算什么啊,我爱的人原来是造成我所有悲剧的罪魁祸首,而他留下来却是为了保护我?我落到这么悲惨的地步难道都是我咎由自取吗?这到底算什么啊!”

眼见着江澄面露崩溃之色,司春终于敛了眉,他收了嘴角的笑意,带着几分叹息道:“这或许只能算是、命吧,但你不该怨恨司冬,你是他的命弦,他不可能远离你,最初的时候,我们谁都没有想到,仅仅只是我和他换了管辖之地就会引起这般轩然大波,更是直接波及到你,一开始司冬也未曾将那所谓的诅咒和他自己联系起来,只是看你实在可怜便心生了不忍,这才化作凡人陪伴在你身边,到后来他渐渐也咂摸出不对劲来,那个时候其实是有更好的处理办法的,可是他没有那么做,而是选择继续留在你身边,为了什么想来不必我多言你也知道。但凡他当时能及时抽身,也不至于落到如今的地步。”

江澄这才后知后觉想起那三道告知有神陨落的钟声,变什么都顾不上了,只颤抖着声音问道:“神……若是神陨落了,会怎么样?”

司春低声回道:“还能怎么样呢,人死尚且能轮回,神陨落,却是要灰飞烟灭的,此后这世上还会再有司冬,却不会是你口中的那位蓝涣了,其实早在三年前司冬的神魂便已隐隐有了崩盘之势,我便知此事恐不得善终,可我总以为还能再撑上些时日的,不曾想七日前的半夜,他的神识突然就碎裂了,如此,便再无任何转圜了。”

七日前的半夜……那不就是!

江澄猛地睁大了眼,不可置信地喃喃道:“不可能、不可能的,怎么会!难道是我害他魂飞魄散的吗?他明知道会魂飞魄散,为什么还要顺着我?”

“因为他爱你啊,”司春突然插了嘴,带着些许怜悯道:“没有人可以逼迫司冬做他不愿意做的事,顺着你只是因为,他想顺着你罢了。”

他想了想,又从自己袖口里摸出一个迎春花枝条编织的小花球,枝条间隐约透出点点凛冽银芒,他将那花球送到江澄手边,说道:“他神识破裂的突然,我费了多少法宝才总算留下他这一丁点儿的神识,里头是他消弭前的最后一句话,我想应是说与你听的。”

江澄怔怔地接过那个花球,连司春离去也未曾发觉,他只是盯着那片银芒发愣,那枝条间透出一缕凛冽的松柏气息,熟悉的能叫人落下泪来,就好像那人还在自己身边一样,江澄终于颤抖着手伸了过去,在他的指尖触到那片碎片的时候,它骤然炸裂化为点点星芒,随即一个好听又温雅的声音在他心里响起。

他说:

“阿澄,我是为你而来。”

……

江澄终于再次爬上了那数十尺高的围墙,没有蓝涣带他上来,着实费了他好生一番功夫,司春给的花球就挂在他的腰带上,里头银芒不再,只剩下空落落一个球,连带着凛冽的味道也全然消散了。

他在围墙上张开了双手。

轻柔的微风吹拂过他的脸颊,带着花草的新鲜香气,却不是他喜欢的凛冽松柏味道;目之所及的远方那天阶依旧灼痛人的双眼,却再没有伸手替他遮住眼睛,不知从何处传来洞箫吹奏的一曲《凤求凰》,江澄便在这样的岁月静好中闭上了双眼,随即合拢双翅,往身后坠去。


5

“啊……哈、哈……”一个人影猛地从床上翻身坐了起来。

原本坐在一旁监测着仪器的男子忙不迭奔了过去,将坐在床铺上的青年抱进怀里,一面摩挲着对方的后背一面安慰道:“没事了阿澄,结束了,一切都结束了,任务圆满完成,你做的很好。”

江澄定了定神,他只觉得自己心口还在砰砰直跳,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,凑过去就着伸到自己嘴边的吸管喝了几口水,这才看向抱着自己的人,他眨了眨杏眼,涣散的瞳仁逐渐恢复了神采:“是阿婴啊……”

魏婴刚要接话,突然他手腕间的呼叫设备亮了起来,便顺手摸了摸江澄的脑袋,一面说道:“咱们的雇主也醒了,我先去看一下咱们那位金主的身体情况,你乖乖地在这儿待着,休息一会儿,听见没?”

说完,便行色匆匆地奔了出去。

江澄这才分出空档来打量周围的一切,却发现这间屋子里满满当当全是各色仪器,上面的线管弯弯曲曲铺满了地面,最后都蜿蜒到自己的身上,他一把扯掉那些黏在自己身上的零件,却是不小心磕到了一旁的放录机,那里面正放着洞箫吹奏的《凤求凰》,而在那放录机上粘着一张照片,上面不是别人,正是蓝涣!

涣散的记忆终于被修正了,他确实是江澄,却不是什么云深少主江澄,他只是一名入梦师,而刚才奔出去的青年是自己的发小魏婴,是一名筑梦师,两个人合伙开了一家小小的心理工作室,工作就是通过梦境替人解决心理暗伤。

一天前,他们接到了工作室成立两年以来最大的一个单子,委托人是云深集团CEO——蓝湛。

这位诸多佳丽心中的金龟婿却有着一个困扰他多年的心结,十年前的蓝大总裁还只是一名尚未成年的少年,因为一场绑架,他和比他年长三岁的哥哥同时被穷凶极恶的歹徒带走,试图换取一大票赎金,可是赎金到手后他们却并没有被按时放回来,歹徒为了给自己争取更多的逃跑时间,便将他们兄弟俩关进了一个冰库中,整整二十四小时里,穿着单薄的两兄弟紧紧抱在一起试图获得一丝温暖,而等到他们被找到的时候,哥哥早已停止了心跳,而弟弟蓝湛,因为穿上了哥哥的衣服,又被对方死死抱在怀里,侥幸捡回了一条命。

从此之后,寒冷与兄长就如梦魇一般缠绕着他,让他寝食难安,只要一闭眼就会被噩梦缠绕,他看过无数的心理医生却少有成效,走投无路之下才联系了这家小工作室,试图死马当活马医。

这是江澄和魏婴接到了第一个大委托,也是第一个雇主强烈要求不得伤害梦魇本身的委托,如何能在不伤害梦魇的同时又驱散梦魇呢?围绕着这个难题江澄与魏婴讨论了许久,最终决定冒险一次。

江澄提出了一个全新的理念,用无望的爱情来“迫使”梦魇主动消散,为了更好的共情,他选择在催眠后失忆的状态下进入雇主的梦境,催眠时他早已被植下潜意识命令,就是一定要让梦魇爱上他,然后心甘情愿地消失!

他做到了,蓝湛的梦境里如今已是一派春暖花开,寒冷的梦魇再不会造访,可是……

江澄的手指缓缓滑过手中的照片。

那眉眼是如此的熟悉,那一颦一笑仿佛就在刚才,那凛冽的松柏气味还在鼻尖萦绕,可这个人却只是一个陌生人罢了。

他从未见过对方,从未在对方的生命中出现过。

甚至于,这个人,他早已去世十年,在自己不曾知晓的时候。

江澄突然落下泪来。

“阿澄,雇主一切安好,刚才咱俩的收入已经结了!我跟你说那可是整整六百万啊,我们发了……不是,阿澄你怎么了,你怎么哭了,你别吓我啊,怎么了啊这是?”魏婴又再次冲进房间里,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,他跑到江澄面前手足无措地安慰着,试图去替他擦眼泪。

“没什么,”江澄隔开了对方的手,他抹了一把自己的面颊,试图擦掉脸上的泪水,却只能换来更多的眼泪,他终于泣不成声,攥进了手中的那张照片紧紧贴在自己胸口,任由悲伤将自己吞没:“我只是,做了一个噩梦罢了。”

我以为我做了一个噩梦,却不曾想,原来醒来,才是更大的噩梦。

连一个你都寻不到。


END


PS:搭配《雪落下的声音》,食用效果更佳哦~

再PS:这其实是个盗梦空间的梗啊,望天~快,看!天上有灰机!顶锅盖迅速逃跑ing

评论(58)

热度(528)

  1. 共11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